60后记忆童年的麦口

2022/10/20 来源:不详

走过岁月的长街,在一个温暖春天的午后,往事如风,轻轻掠过心湖,便吹皱了一池春水,潮湿了心情,温润了思绪。走回流失的记忆,那些心里的凄然,梦里的温暖,记忆的伤感,总会不时击打着胸口的痛,一直痛到了童年的“麦口”。麦口这个词语的含义,对于今天的年轻人来说,已经很少有人真正地了解了,但是,我童年的麦口,那可是深入骨髓的记忆:那是一个麦子将熟未熟、青黄不接的时候;也是一个人饿的要命、又将马上可以吃饱喝足的时候;麦口,那是童年的一个生死关口。

童年的晚春,下午两三点就放学了,走在回家的路上,团团柳絮洁白如雪,粒粒青杏挂满枝头,温暖的春风吹在饥饿的脸上,让人没精打采、昏昏欲睡。回到家里,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了,便胡乱地把书包挂在墙上,第一件事情就是扑向盛放煎饼的筐子,龙布揭开一看,空空的筐底只有几片干翘的煎饼碎片,捏几片放进嘴里,饥饿的感觉更加强烈了。跑到院子里面,拉开山芋窖子门上的稻草帘子,退着钻进窖子里面,做种的山芋已经被大人种下地了,里面只有几个坏得往外面淌水的烂山芋,用刀把大部分都削去,剩下的一点放进嘴里,嚼出来一股子的酒糟味,这种怪味一直储存在我的脑海里,因此,无论岁月如何变迁,无论生活怎么变化,直到今天,我从来不喜欢吃山芋,更是滴酒不沾的。

到了麦口,就饿不死人了,好吃的东西都在田里。于是,背上草筐,手拿镰刀去湖里面割猪草了。这时候的湖里是一望无际的青色麦浪,走在田埂上,随便地砍几棵七七菜或者苦麻苔放进筐里作掩护,四周望一望,生产队里负责看青的四爹不见踪影,便猫着身子钻进了麦田。那时候的麦田里面是混种着豌豆的,豌豆已经结荚,找到豌豆多的地方蹲下来,先是吃豆苗,豌豆苗的头部嫩叶甜而多汁,拉几把放进嘴里吞下肚,马上就精神饱满起来。继续再吃,就感觉有些苦涩了,于是,就开始干细活:剥豌豆,蹲着在麦地里面行走,专门找到那些打泡了的豌豆荚,一把一把地捋下来放进口袋里面,一会儿就捋满了鼓鼓两个口袋,找一处干净地方坐下来,慢慢地剥,剥出了嫩而圆的豆粒,聚满一把,脸一仰揞进口中,甘甜而清香,又解渴又压饿。

杜鹃在远处的村庄里鸣叫,太阳快要落山了,我也吃饱了,轻轻从麦田探出头来四下里望一望,看青苗的四爹不在附近,就直起腰来,走到田埂继续割猪草,割满了一筐猪草,背到虞姬沟分支的扁担河边闸孔下,先趴下去用嘴吹一下水面,咕噜咕噜喝一气,然后再把猪草放进河里清洗干净,背着猪草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,大队部门口的喇叭也开始广播了,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”唱得热火朝天的。

这样的日子不会太长,中午火辣辣的太阳和烫人的暖风催着田里的麦子和豌豆快速成熟,再钻进麦地里面就发现豌豆已经干浆了,吃到嘴里干苦锁涩,但是,麦穗却黄稍成熟了。手提镰刀走在田埂上,发现四爹不在,再快速跑到田里,选择又大又饱满的麦穗头,一把一把地割下来,塞进筐子里面的猪草下盖严实。麦田里面已经不能久留了,一方面是四爹来回巡视比较勤快,而且会动手翻开猪草检查,另一方面,下午的太阳似火一样烤着大地,麦田里面像蒸笼一般闷热。于是便背着奋萁筐跑到扁担河堤的柳树下面,选择一块干净的地方点燃了火苗,把割来的麦穗一把一把地放在火上烧,火苗烧掉了麦芒,烧糊了麦穗,烧熟了麦粒,诱人的香味在空气里弥漫。砸灭了火苗,凉透了麦穗,两条腿伸直坐在地上,把烧熟的麦穗放在手里搓,一边搓一边吹,吹去了麦糠和灰尘,落在手心的是一粒粒黄亮亮的熟透了的麦粒,吃起来的味道,就和今天酒席桌上的考鸭一个味!吃饱了,再跑到扁担河边喝足了水,还需要把嘴洗干净才能回家的,因为吃烤麦穗会留下黑嘴唇的记号,四爹经常会拦在回村的路头逮“黑嘴”,万一被抓住了,骂一顿是小事情,汇报到队里,是要开大会批斗的。

麦子终于完全成熟了,满湖里都是金黄的麦浪,这才是真正的麦口天。学校在这个时候也放了麦假,麦假一般是十五天,这十五天内要把麦子收上来,还要把玉米、山芋、黄豆和后来旱改水的水稻种下去,叫做忙收忙中,也叫抢收抢种。俗话说:“三春不如一秋忙,三秋不如麦上场”,文革后期的农村还没有收割机等设备,干农活都是靠体力,提镰收麦子是很辛苦的农活:麦口提一提,人要脱层皮。收完麦子也不轻松,要赶快点玉米、撒豆子和栽水稻,更是要人命的农活:麦口种一种,人丢半条命。收麦之前的第一件大事情是压场:生产队的社场经过一冬天的雨雪,已经高洼不平了。天刚亮,大队部喇叭里面的“东方红”还没有唱,队长大叫驴就扯着嗓门在前庄后村里喊:所有妇联农会啊,抓紧吃饭到社场上面压场啊。于是,家家户户的男女就到了社场上面,妇女先将社场上的石块和杂草等彻底清理干净,用水桶提来水,洒在场面上,再抬一些鲜土垫一下,撒上麦糠;男人们便拉过来碌轴,两三个人拉一只,吱吭吱吭地响着,在场上面转圈,直至把场地压紧压实。

接着就是收割麦子,队长大叫驴带着大家来到麦田头,热辣灼人的风吹得满目发火。大叫驴手背在身后,岔开大步子开始分配收割任务:岔几步就停下来,用脚在地上划个记号,会计马上跑过去,喊一声:张三家的任务!然后用笔在一张纸条上写上名字,夹在一根高粱杆上面,插在地头。任务分完以后,各家就开始收割。没有收割机,没有拖拉机,甚至没有收麦大刀,收麦大刀是包产到户以后才出现的,当时家家都是用小镰刀割麦子。把田头杂草和低矮的麦子砍去一行,露出整齐的茬口,然后蹲下来一把一把齐齐地往前割。开始时候,我们孩子比较清闲,就跟在大人背后找鸟窝,麦田里面鸟特别多,最多的那种鸟叫“麦比子”,比麻雀稍微大一些,羽毛灰白色,一旦受到惊吓就从麦地里直直地往空中盘旋,边飞边发出“比比”的叫声,大人们叫它“麦比子”,孩子们叫它“吉溜子”,它到底叫什么名字,直到今天我也没有弄清楚。它的窝就做在麦茬根部,掏到鸟蛋,我们就在田头点火烧熟吃了,掏到小鸟就带回家里,放进笼子里面养着,喂的食是河沟坡上的小苘叶子里面逮的虫子。麦地里面还有一种鸟,远远地发出“蒙蒙”的叫声,我们称它是“黄闷子”,但是从来没有抓到过,应该就是野鸡吧,因为,我们在麦地里找到过野鸡的窝,很大的野鸡蛋都是埋在土里面的。一旦听到它在远处的叫声,我们就会跳起脚来对答:空心树,扁扁柴,野鸡下蛋土里埋!偶尔还会有雕在麦地上空的蓝天里盘旋,我们又会对着蓝天喊:赖雕赖雕猫来了,狗吃头,猫吃腰,落个尾巴挂树梢!

麦子收割以后,各家要把它运送到社场上面,在那里用石碾子统一脱粒扬晒,统一储存分配。过了晌午,火热的太阳恶毒地烧烤着地面,麦田里没有一点风丝,割麦子的父母汗流浃背,疲惫地扔下手中的镰刀,捶着腰走到田头喝水休息。该是我上阵的时候了,穿上长袖破衬衫,把田里割倒的麦子一趟一趟地往地头抱,开始还感觉轻松,汗水淌多了就筋疲力尽了,特别是麦穗上的麦茬,冷不丁地往手掌的肉里戳,钻心地疼;抱着麦子也看不到地面,尖锐的麦茬从布鞋底穿透而入,脚掌心钻出一个个窟窿。在收割麦子的同时,还要往社场上拉麦子,靠天都吃不饱饭的年代,如果麦子不能及时晒场脱粒,一旦遇到阴雨天气,三两天就会在地里发芽了,老百姓等了半年的希望就会破灭。拉麦子用的是平板车,车放在地头,地里抱出来的麦子就往车上装,要先把车的两头装整齐、压结实,再把板车中央填满,然后一个人爬上去踩结实、铺平整,再依次往上装第二层、第三层,大人们用草叉把麦子挑起来,举得高高的,听车上人的口令,对准位置,高抬轻放,慢慢抽出草叉,一叉扣一叉,秩序井然,环环相连。装车是个技术活,会装的麦车装的四面整齐,左右前后合适,不偏不歪,麦子不会中途滑落,更不易翻车。要是不会装车,那就不是左边多,就是右边少,松松垮垮,在路上行走时候,麦子就会滑落下来,甚至还会翻车。那天的下午,我就差一点把麦车拉翻了。

我们家拉麦子的活都是父亲干的,我只是跟在车后面推。在平坦的路上,根本不需要推,跟着车子跑就可以了,感觉很轻松。几趟拉过以后,父亲坐在地头抽烟休息,我便把捆好的麦车拉了几步,觉得很容易,自己就不声不响地拉着往社场上走去。从麦地到社场大都是平坦的路,只有中间经过扁担河堤有个上下坡,上坡坡度不大,拉着感觉吃力时候,就学着别人样子,把两个车把用力压在地面,歇一歇,再用劲一拉就上来了。但是下坡却出了麻烦,车速越来越快,别人都是高抬车把,让车子尾部与地面接触产生摩擦,慢慢下坡的;我因为个头太矮,双手举着车把也无法让车尾接触地面,一车的麦子推着我往河坡下面奔跑,越跑越快,眼看着就要跑进扁担河水里的时候,突然被人一脚揣出了车辕,滚到了河坡草地上面。我忍痛爬起来看时,一直憎恨的生产队长大叫驴紧紧抓住我家的车把,两只脚在坡上摩擦出一股长长的尘烟,满头汗水地把麦车停在了河边。他是赶着驴推着空板车下地的,迎头看见了危险中的我,扔下驴车跑了过来。我的麦车安然无恙,他又跑到我身边,边跑边骂:小狗蛋的人还没有板车高,你拉这么大的麦车找死啊!他从地上抓一般泥土,摁在我擦破了的胳膊上,然后用他家的毛驴把河边的麦车拉回路上,拍了一下我的头:狗蛋的有种!就赶着驴车走了,走的时候我发现,他的两只脚的大脚趾头都穿透了鞋帮,可能是拦车时候用力太猛造成的。

生活中的许多苦难,让我学会了承受,学会了担当,学会了在泪水中挺立自己的灵魂,学会了在坚韧中亮化自己的人格和品德,也学会了沟通、理解、信任和包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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